Friday, October 10, 2014

傘下

朋友不時問讀建築設計的該如何閱讀設計、決定一座建築物是否神級,我會答「去看看廁所吧。」廁所屬於建築物「不見光」的部份,只要能滿足其基本功能便可,偏偏有些設計師連廁所的設計都用盡心機製造驚喜,有的使人進去後轉身找不回出口,有些巧妙地以透明物料挑戰人們熟悉的安全感,亦有不止拷貝標準佈局,用心地改良空間的設計。所以雨傘廣場這個家其中一個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公廁。這個設計平凡,燈光冷酷的空間昔日也去過,是那種清潔但有選擇的話不會去的標準公共廁所。這兩周以來卻突然變得充滿人情味,不單有適合各皮膚種類的面膜和香水、無眼淚配方嬰兒洗頭水和漱口水等,還有學生們自己動手保持地方整潔,紙皮盒製小櫃,貼滿鼓勵說話和有趣引言的瓶子。
今天不寫政治只寫藝術與建築。踏入第二周,夜半街頭藍調聲乘着秋風來悄悄保護橋下孩子,一起蒼生默為載良颸。朋友在橋下起床後傳來日出相片,整片天空都是柔柔雲朵,沒有汽車污氣、擠擁人群,商廈間的世界出奇地平靜,並配有標題﹣「隕石旁的天際,是我的家園。金鐘,早晨。」星期一早上偵探社出奇地安靜,室內氣壓異常沉重,沒有人能專心工作。悲傷、憤怒、感動、鼓舞和絕望感充斥着每位雨傘人的心,看見佔領區外世界如常顯得特別奇怪,報紙上充滿令人摸不着腦的標題,而反對佔領的聲音經過一周後漸漸抬頭,在LPC 同學群間引起一陣風波,為大家帶來心理壓力。夏慤道未必是理想國,但香港卻很像dystopia.
持久戰容易令人不安,但佔領區卻有「當抗命變成日常」的奇異感覺。這個城市似乎開始嘗試「適應」街道被佔領的一種嶄新秩序。譚惠芸寫到佔領區內散步的兩位美女說:「平日走在銅鑼灣,旺角,金鐘街頭,令人焦慮緊張,人們行步路都要快,面容崩緊。但現在佔領區不但寧靜,而且沒廢氣,人們笑容可躬,互相幫助,好像烏托邦。還有,有種休閒的感覺,有點像身處『外國』街頭。」現在,佔領區成為了香港真正公共空間。
一記者朋友昨天親自焗了數十個Madeleine去派給剛起床的孩子,躺在我身旁的朋友正憑記憶朗讀Macbeth, 台上有不同種族和背景的人分享,又有人建起臨時浴室和自修桌。小傘同學四出邀請人一起往各非佔領區派發單張。「重佔運動」可能比「佔領」來得更貼切- 重佔屬於我們的生活空間。讓街道回歸人民,不只為逢迎上等人駕駛的專利。
在漫長的抗爭裏,其中給我們力氣捱下去的,是眾人的創意和幽默感。每天都有新藝術品新海報。旺角那邊有人用街上竹棚和報紙建成可愛小yurt上車盤,連鞋櫃,就在信和外,歡迎睇樓,屋外每隔數十米便有一堆堆人群在進行希臘式民主辯論;連神位都有!沒有親身感受過的朋友真的要來「遊覽」一下。下面是一篇於香港建築師聯署聲明群組內的文章,我當然不相信地上能有理想國,但各個佔領區切切實實地驚喜了香港人,每一個廣場上的人都像披着點點柔和而載滿希望的亮光。
結果,雨傘運動是這樣完結的: 由於特區政府(身不由己地)死活不肯讓步卻又無法清場,而香港市民亦廿四小時輪更死命堅守示威區,事件陷入無了期膠著狀態,一星期、兩星期、一個月、兩個月、半年⋯⋯ 打持久戰需要更完備的設施,所以在這段時間內,香港人在示威區開始添置睡床、沙發、桌椅、雪櫃、微波爐⋯⋯既然暫時警察沒有清場,也就盡最大可能佈置。一來增添設施代表文明地把行動升級,表示死守的決心,警察或黑社會若要驅趕的話也日漸困難;二來持續吸引世界的注目,這點非常重要,失去國際媒體,就等於失去一切抗爭能力。
於是,先從旺角開始,至金鐘、銅鑼灣,各大示威區的內部,開始以一種人人自發捐獻的方式,有機地生長起來,成為規模可比女人街的小型公民社區。經過大半年,隨著江澤民時代徹底終結、習近平在國際間的形象愈來愈親善,暴力清場的機會可以說是零。然而,除了暴力清場這方法之外,卻又始終沒有任何辦法解決這種生長中的示威場所,而中共亦洞察到即使給予港人真普選,這幾個已經甚具規模的示威區很可能仍會繼續存在,就算開動推土機亦難以在一時三刻之間連根鏟起,更何況已有外國訪客、知識份子和記者進駐裡面,故此在衡量利害之後,對港人的真普選訴求依舊半步不讓。唯有理順附近交通和噪音等等環境問題,然後讓這幾個區域放任自流、自行生長。
三個坐落於柏油路的區域,漸漸出現木搭的板間房、鐵支架造的小型救傷站、帆布拉起的臨時課室和遮陽小道、由數以百計生果箱搭建而成的公民論壇及小型露天劇場,從天橋垂下巨形白布用作投射螢幕的用途,⋯⋯建築及工程界別的專才和學生熱烈投入設計和建造;公民社區的一切,全都本著 "沒有領袖、人人自發" 的方式進行,所有人免費食用所有資源,而所有資源又出自所有人的隨心捐獻;偶爾也會有些叔叔嬸嬸在示威區內賣賣涼茶小食之類,富有人情味的地區小經營居然蔓生起來。人人心裡都明白,眼前這一切事情的本質,說到底其實是爭取真普選的運動的幾次升級,既然道理一直在自己這邊,當然要堅守一年來苦心經營的道德品質,分毫也錯不得,這樣才能繼續儲蓄抗爭的本錢。
人人都覺得路既已走到這裡,一旦撒退,勢必慘遭難以想像的秋後算帳,所以說是由心而發也好、說是受形勢約束也好,所有人都如覆薄冰、嚴守秩序,保持地方整潔、人人互助互衛、一次搶刧偷盜也沒有。人們在這裡、談笑、讀書、上網、演講、表演、祈禱、求婚、玩音樂、放電影、做廣播、以物易物、高喊雨傘運動三大訴求的口號、討論未來各種各樣的政治可能,廿四小時全天候的百花齊放。三個示威區的小型公社,居然成為無政府監管的臨時烏托邦。三個臨時的大同世界。 三個臨時烏托邦令世界嘖嘖稱奇,每日吸引無數來自不同地方的人來了解、探訪、研究。已經一年多,真普選始終沒有來,功能組別還依然存在,沒有人知道這場運動還會持繼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基於歷史和政治的原因,香港多了三道世界獨有的抗爭奇芭。三道超現實的城市建築地景。Three pieces of politics-driven cityscapes.

“My imagination makes me human and makes me a fool; it gives me all the world and exiles me from it.” ― Ursula K. Le Guin
“Reality can be beaten with enough imagination.” ― Mark Tw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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