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ugust 22, 2014

釉光

巴黎有家魔幻小店,由黃白色魚肚紋小狗看門,嚴冬暗藍的天空下,白霧殘繞在窗戶上,狹窄老街把Musee d'Orsay河畔寒風擋開,使室內看來格外溫暖。柴犬Pompon從木製尖頂的小房子中走到窗前,把小手搭在窗懸木櫃上,用後腳支撐身體看外面藍光閃閃的青石路。午後四時,最後一片落葉盛着月光,緩緩下降。小店後半部是微型工作室,放滿一塊一塊將要收留墮落星屑的泥土。陶泥師是法國人,當兒童書畫家的太太是韓國人,帶着一個專一的信念陶冶陶瓷小碗小碟 - "Du bonheur au quotidien" ("Happiness in the everyday") 感謝世界上有些人製造這些拿上手已令人微笑的東西,有時朋友告訴我喜歡我畫畫,說紙上或燈上可愛的故事令他們心情愉快,很多時都不理解,但摸着薄薄瓦面陶瓷時心裏想,或者有些藝術品真的能為人帶來快樂。那麼藝術家們都是賣快樂的啊。小店每年閉店數月,讓他們有時間空間專心創作,或跟小狗和女兒到洛曼第海邊野餐,到了夏天,店中小花園開滿燦爛的花朵。小孩子拖着小狗在巴黎早上散步、打開陽台盡是巴黎屋脊風光、放滿法國南部送來新鮮農作物的市場 - 他們的相片令人懷疑他們是否活在完美夢境中can't help to wonder whether everyone deserves, or has the luck to live a life so beautiful so poetic. 
 
第一次在香港看見他們的碗碟,大概是去年初冬,想過選擇它作聖誕禮物,想了很久,八個月來有空便會去看看它 - 小碟小杯,香港這家店隱沒在鬧市中的小樹林裏,無論外面多吵,店裏仍然寧靜,仍然浸滿木質陵零香和酸甜石榴果香味。每趟帶不同朋友去,都說下回一定回來買,重訪次數頻密得老闆們都記得我,心裏有點尷尬。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在只是路過的昨天購下。花了很多錢,卻不覺得內疚,反而覺得它真的安慰了近日的struggles。昨天陽光很美,有點秋色的柔和,黃欣欣和我滿手新買回來的書和泥土碗碟,心裏都十分滿足。而且她終於從艱辛的課程畢業,兩年前未開課時,在劍橋小街bagel店吃早餐已開始問我:「會不會因為她讀了兩年後不合格而暗中少看她」到現在竟然要為推掉數個offer而十分煩惱,並在臨床心理學中自己最有興趣的領域裏找到工作,這教訓我一件事,就是不能信她說的話! 哈哈,說笑而已。
然後在深藍色的夜空中跟白爪魚出發去吃魚!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外出食飯,在魚店外等了好一段時間,談到近日的工作和生活,但還是坐下後談碗碟最興奮,整餐飯在帆立貝、左口魚裙邊、三文魚腩間把小碗小杯拆出來跟冰冰啤酒拍照,怎料整條池魚來了後又想再拍一遍,香脆的三文魚鮫來了後又想拍一遍,海膽來了後又想拍一遍。袋裏仍散發着橘香,飄着閃閃星光。就貓而言,傳說中治不好的問題,可能可以靠跟魚一起吃魚這古老魔法治療醫好。可是吃過晚飯後魚還要回到神秘實驗室裏工作,所以在千兩後再去了翠華才把他送回神秘的國度去。

Saturday, August 16, 2014

點點

草間彌生大概會喜歡這個西陲漁鄉,因為她猶如滿載點點顏色的大色碟﹣竹盤盛滿粉紫色蝦膏就在松綠藍色的內海畔、竹綠色的椰汁糕、軟棉棉黑漆漆的雞屎滕茶粿、小木車裹竹籃載滿難得一遇的九蒸十曬白檸檬、淡黃花般的彈彈桂花糕、整棵大紅燈籠高高掛的番石榴樹,層層疊的紫貝天癸芝士餅、浸過斑蘭葉仍彈牙的雞蛋仔、路邊一籃籃不同深淺的羅漢果仁㮌深綠淺綠相間地懸在空中、小碗內剛蒸熟的杏色砵仔糕、心理學家的病理圓點、比眼球更大的魚蛋、大竹盤載着點點發光鮮黃色的咸蛋黃。我們大清早到達,大街和棚屋間仍然寧靜,只有小貓小狗沒有人群,同行的朋友們未到午餐已吃得一肚顏色,而我也自備了正宗綠點點﹣brussel sprouts,想不到同行的美國同學也自備了正宗的橙點點﹣就是一個橙,開給我們作飯後果。
貓小姐乖乖沒有把肚子油成彩色,卻忍不住去「篤」那些排列整齊、切割完美的粉紅蝦膏磚。吃得一肚顏色的孩子們沒有因為貪吃被罵,貓小姐卻因多手被警告。她不過是熱愛磚頭吧。不過,也如常遇上很多可愛的店主,不停要免費給她多白檸檬,說一定要吃不可以不吃,又要送自己煲的海底燕窩給她喝。每次在大澳都發現新的可愛事物,星空下的音樂派對、方便所的故事、這次則看到很多木頭上賣食物的小檔。在玻璃天窗老榕樹下談笑喝酒,轉眼便是數小時。胡亂湊拼的cocktail, 也可能有很好的after taste,對嗎?媽媽說找到了鳳眼果給明天的派對。在太陽下一整天,累了,要去游水了。
Shortly before Vincent van Gogh started working on his famous sunflower paintings, he drew a number of shimmering summer gardens. This is how he described them: ‘Under the blue sky, the orange, yellow, red patches of flowers take on an amazing brilliance, and in the limpid air there’s something happier and more suggestive of love than in the north. It vibr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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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ugust 12, 2014

蘋婆

站在讓人聯想起龍貓和貓巴士出沒的山谷公路間,兩旁大樹參天,午後暖陽松間照,是一條下村工作時常要走過的路。但每次依然被沿路村名所吸引 - 大庵、水盞田、下田尞下、蓮花池、放馬莆... 都很大地、很詩意。
往村裏當護士前的早上不覺得特別興奮, week 9 day 6, 沒有習慣多了,有時每天每小時都覺得被挑戰,覺得身心折騰,但也懶得投訴,連寫在癦皮錄裏都覺得無謂。雖然最喜歡往外邊工作,但竟然沒有十分期待。不過,每次落村都依然充滿驚喜。接待我們的小尼姑笑容親切,令人差點忍不住問「啊,為什麼你剃光了頭樣子仍這麼漂亮﹖」是淳樸無爭的美,還有,她是一個懂流利英語的尼姑! 從巴士站下車後要走過一條林中小路才到達寺門,路旁一邊長滿竹樹,另一邊則是從高山流下來的天然清溪,在層層大傘般的芋葉間輕流而下,是那流水淙淙聲最吸引。溪頂還有一間只剩下半塊青磚牆的破屋。古剎門前黃狗黑狗兒都親切有禮,在我蹲下後才慢慢前來打招呼。這寺院是香港少數女眾叢林道場,初建於明朝宣德年間,名為「凌雲靜室」。歷史長達六百年。剛到達時師太正要準備一場小法事,寺內尼姑們在青磚走廊間替對方穿上黑色輕紗長袍(好有型),在園中邊走邊頌經。等待之際竟在園裏發現一棵數米高的老蘋婆樹,整棵大樹懸滿鮮紅色果皮黑色果肉的鳳眼果! 以前看電視劇經常覺得角色自己跟自己說話,然後被旁人偷聽入耳的場面很荒謬很不合理,但那一刻我正正做了這件事,而且被打理花園的姐姐聽到,她見我喜歡便送了數棵果子和一朵蛋黃色的蘭花給我,又分享小時候用紅色蘋婆果子做小塑像的方法。
不過是兩天前才第一次認識蘋婆樹上的鳳眼果,媽媽說那是傳統小吃,兒時在七夕前後才有得吃,湊巧那天在街市見到,便買來給我試試。還記得那天為鳳眼果興奮了半天,立刻翻查資料看蘋婆樹樣貎,驚歎樹上小淡黃花朵形態的美,沒想過今天會在這個有六百年歷史的古剎花園中遇上。大概是緣份吧。鳳眼果有點像粟子,但更香更奶油,可用來做餸或煮雪耳糖水,但除殼工夫很多。寺內花園又種了很多蔬菜,舊房子間有玻璃天窗,讓陽光淋漓地灑滿整潔的廚房,櫃上陶瓷碗碟點上淡淡光芒。這裏讓人覺得舒服除了因為環境乾淨,風景開闊,大概還因為它每個角落都被適心愛護,很想下趟來吃素菜。
然後,尼姑帶我們到屋頂上看要復修的部份,經過她們簡單的房間,就在木樑建的古瓦頂下,醫生找出問題後,當護士的我留下來畫圖紀錄,為將來的手術作準備。屋頂上風光很美,看得見整個元朗平原,轉身背後側是高山竹林和比房子更大的龍眼樹。離開時在小路上遇上三隻狗兒,大家擦身而過後都回頭互望,很有趣,有些怕狗而不常下村的同事們很喜歡恐嚇我說:「上次我哋去呢度好多狗好恐怖」當偵探兩年了,卻一次未遇過吠人的村狗,覺得大自然中的動物植物們都比城裏的少一點aggression,就如王維說:「青苔石上淨,細草松下軟。窗外鳥聲閒,階前虎心善。
反而,每一次下村當護士時都有禮物收,從林屋屋後的星星果到新田村小房子田裏鮮採的玻璃生菜,沒有一次是空手而回的。今天除了收到蘭花和鳳眼果外,尼姑姐姐還送了一個用布袋載,結了精緻繩結的小木盒給我們。這條路亦提醒我為什麼想回去新潟,離開時山後雷聲隆隆,大樹上小黃葉如雨濺在腳邊,獨自走在鬱藍色天空下,卻不覺得憂傷,反而一路覺得自己能當上偵探和小房子的護士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很希望更多人看見香港這一面,在一堵數百年老的牆前,拿着爬過厚牆的藤蔓作耳筒,附耳傾聽歷史傳下來的呼吸聲。
"The meaning of life is to find your gift. The purpose of life is to give it away." — Pablo Picasso
"Every day I discover more and more beautiful things. It’s enough to drive one mad. I have such a desire to do everything, my head is bursting with it." — Claude M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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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ugust 4, 2014

日閑

戴白色珍珠耳環,穿粉銀色jacquard提花織裙那個晚上很魔幻,在數十平方暗室中走進溫柔甜蜜的森林、遇過倫敦街頭殺人狂魔、錯乘霧海兇險的大船中... 看他手指在結他弦上每劃一圈新月,都誘發起漆黑海面上連串波紋。這都發生在久別的時光小巷中,半個雨季過了,樓梯兩旁綠樹長得興旺,一個街口外荷李活道舊警察宿舍變得燈光火亮。這入口卻如昔日隱密,老闆推介過一支香甜的酒,轉眼已是一年,味道卻仍清晰地活在腦海中、舌頭上。漆黑巷弄外有小貓小強把守,末端暗暗閃亮的蠟燭,告訴你到達了。木火柴盒外擠滿閒聊抽烟的人群,室內有小樓梯通往二樓圖書室,海明威跟琉璃瓶坐在半空書架上,觀望樓下長號手,一手把滑管伸到觀眾心口前 - 因為這裹沒舞台,比你家中客廳還小。穿鮮紅色長褲彈電結他吹口琴說故事的是黃靖,不知道是這小空間特別容易讓人投入,還是他真的很有天份,聽他表演每首歌都有如走進不同故事畫面中。跌盪的船鳴行板,銀鱗星星擱滿船舷上。很獨特的歌手或創作者不易遇上,感覺特別深刻震憾,而且很羡慕。中學同學小聚會,巧遇天才洋溢的中學師兄表演,不斷想「啊,不知道他是不是在LPC Canteen時已經是這樣子呢?」
此外,周末都花在行山游水和讀書上,在山上碰上朋友,昨夜日落以後還在一起喝酒,翌日日出之前已在山上跑步,難得大家都過同一種生活,已經不想她離開香港。星期天行了大潭淺水灣,經過赤柱到達很喜歡的大潭內海灣 - 天空微亮,海的呼吸若隱若現,輕輕顛簸小船、遍地花樹後隱藏着一九零七年建成的紅磚煙囪。喜歡這裏寧靜,也充滿一些最浪漫的回憶。昔日在赤柱讀書時經常經過,每次都是溫溫煦照的午後,但花在漫天水藍石灘上的時光就只有那一次,春天去菲律賓孤兒院服務前,他寫了一篇小時候參加音樂節比賽前,到那海灣感受樂曲的回憶,說我回來香港後會跟我一起去。那網上日記網站已不再存在,但當時把那整篇blog抄了一次。哈。對,這就是我,喜歡手抄手寫和手繪所有東西。那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冬日,但想來仍然感動。碰巧那天報紙出了早前做的訪問,本來是說地圖的,但最後卻像關於「我」多於地圖 - 總習慣用第三身來看自己,這是正常習慣嗎? 看着書架上數十本癦皮錄時會想「啊,為什麼那個人會有幾十個blog 還有幾十本簿:紀詩的廚房的、舊物的...」她一直想在秘密天台上拍一張照,如今如願以償了,看着報紙上被高樓包圍的貓小姐卻有點為她擔心,雖說自小花了很多時間在街上,但寫故事的我決不會把喜歡的角色放到那種人造絢燦的世界裏。還是天遠雲閑、樹影婆娑的土地較適合她。
So fine was the morning except for a streak of wind here and there that the sea and sky looked all one fabric, as if sails were stuck high up in the sky, or the clouds had dropped down into the sea.” ― Virginia Woolf, To the Light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