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不散。街頭的日子,mw自發開了一個電話群組回收膠樽來做面罩﹣對抗胡椒噴霧,就在警方發催淚彈前的早上,結果在催淚煙下,群組成為警察人牆內外照應接班的溝通點,朋友帶入更多朋友,從「大家仍留守同一位置嗎」「要我現在下來陪你嗎」「夠人嗎?」「十二時金鐘這裹(圖)」到後來變成一起討論抗爭方式、參考外國公民抗命例子(
civil disobedience)、分享相關讀物的平台。三十多個二十多歲的朋友中有銀行家、翻譯員、NGO幹事、設計師、建築師、律師、老師、社工、飛機師、大學講師、心理學家.... 大家都熱心,但幾天下來不免有意見不同時,小小一個群組尚且如此,難怪大家怕街上十八萬人內鬨分裂。當然朋友們都很成熟,會聽不同意見,這最重要。
報章上較少報導的,是學生們早上六時仍不斷不斷清理垃圾的情況,金鐘中環不能放低工作親身下來的,送來源源不絕麥當勞早晨全餐、新鮮翠華波蘿包、熱咖啡、水蜜桃、香港會的比利時朱古力等,為三十多度街上的人們打氣。物資站內朱古力/餅乾/水/衛生巾/香蕉/雨衣/傘/退熱貼比金鐘地庫那超市還多。奇華花生糖從金鐘傳到中環都未傳完。一位當銀行家的朋友就花了八萬圓,買物資過來,連生果都是以超市手推車推來。
但大家都不貪吃,不會因為免費午餐放棄家中的床來這裹(不要以為在太陽下傾計好過癮,街上又焗又熱,地下很硬,只坐已出汗,沒有人會有心機閒聊)。不眠一夜的中學生醒來還會小心檢查周邊防線鐵馬是否安全,有沒有警察過來強行開路等。其餘人都幫忙掃地、整理物資、噴降溫水﹣大概因為如此,佔中日間(更) 的組員跟夜間的看見一個很不同的世界。
夜間下班下課後總是鬧哄哄、有人帶來燒烤爐給街上的人烤熱辣辣熱狗,引起一些熱心組員不滿,也有人因為群眾只叫「六八九下台」而不快,怕他們忘記來這裹的目的。組外世界亦迅速分享到這些不滿情緒,引來新一波瘋狂電話短訊提醒大家﹣「[親眼] 請保持冷靜克制、一群黑衣人想趁機造亂」其實星期天以後,差不多
每十五分鐘就會有人傳來「[親眼]要小心、外面有數十輛警車在移動,可以清場」「[親眼]天水圍都有警車在移動.... 大家小心」
知道大家都出於熱心,但處身當場的孩子或成人一般都十分冷靜十分和平,發放這些訊息只令人電話沒電、身心疲累,還有可能導致恐慌逃亡的局面,覺得相信街上香港人的質素亦很重要。個人來說,不喜歡「不要.....」開頭的短訊。雖然香港人都看慣校規長大,從小老師只叫你「不淮穿校服在街頭流連」「教師未進入課室前,學生不得擅進課室。」「不准攜帶書包進入圖書館範圍內。」有些人把「不」的精神也帶來街上,不停提醒大家「不要唱K 巡遊嘉年華」、「千萬千萬不要被黑衣人激起情緒」等,但其實很多事根本未發生,大家便把自己說得一定會如此,外邊的人看見街頭市民自己做出這些標語,自然更加認為你們當中已有人鬧事內鬨,全都是人來我來、全都容易不冷靜、全都會衝擊警察。希望做標語的朋友能做多點正面的(都很多),不要只告訴人「不」,很多人都第一次走上街頭,你叫他不要唱歌不要笑,然後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幫忙了,能夠提議人做些別的什麼嗎?(大多數人都不過是很想出一點力,但每人對街頭活動也有不同幻想而已)
街上的孩子其實都高智慧和高情緒智商的,試過早上有警察調停員走到幾個你以為很MK的小妹妹身前說「要是為香港好,讓條路比香港人返工吧」中學生聽完一起拍手,馬尾妹妹回答「謝謝阿sir, 再見」調停員就走了(搞笑的調停員,做乜自己走唔係應該令坐在原地的學生走嗎。真專業,是間諜來的嗎) 其中一個同學忍不住過去大叫「咁依家啲催淚彈喺邊呀?」周邊的人立刻拍拍他,他便微笑安慰朋友不用擔心。
有自由咪的旺角,有家長出來唸出兒子星期天面對催激彈的經驗和感受、有珠寶行年輕員工和上司一起來分享中學生對他們的衝擊及喚醒、也有在港土生土長的南亞裔人士解釋民主對他們的重要性。一老伯伯自己作了一首關於香港民主的歌,站在人群前獨唱,輕輕走音、尤如麥兜。
星期二早上香港會外,偶然有點點微風,帶來的書讀不到數頁便累了,但每有朋友前來都會帶點新奇的書,喜歡好立克同學那本社運神書,我們輪流朗讀,有些人聽着熟睡起來,也有外國傳媒前來錄音。
拿着(讓雨水一沖便甩的)粉筆在干諾道中「往西區」的白字前,
寫上一行行「今天我來這裹,因為_______________」「當我仍活着,我要_______」不消十分鐘就被路人填滿﹣「今天我來這裹,因為
我是香港人」「今天我來這裹,因為
我們仍然抱有盼望」「
I am here today because - there's too much injustice」「今天我來這裹,因為
我要自己揀特首」「今天我來這裹,因為
民主是七百萬人的事」
就這樣,看見老人、年青人、陌生人心中都有點點共同希望。
爬過平日公路石屎欄,你會看見另一個世界。
亦不用走回擁擠的地鐵站,才聽見人埋怨「快啲完啦,阻住我返工呀」,朋友群中已有極力反對佔鐘的「愛港」人士,認為爺爺對我們已經夠好了。我很尊重大家在同一件事上有不同見解,有人認為香港該繼續賺錢繼續發展,社會便會慢慢進化、慢慢好起來﹣籠屋歧視會自動消失;但也有人認為革命才能讓每一把被埋沒了的謙虛細小聲音在強權勢力面前重生。
我們都不知道今天之後如何走下去,經濟主導社會中,國際壓力在big bully爺爺前影響有限,看看台灣、看看西藏火光中的僧人便知道。而且香港人大多善忘,心裹只有街頭交通,忘了政府開高鐵給你帶來的不便、填海污染帶來的死海豚、忘了內地人在急症室給你帶來的不便、忘了誰不把教育搞好一點令幼稚園外的父母都瘋起來、忘了誰八十七次用暴力對付手無寸鐵的群眾、忘了為什麼樓下文具店都變成金舖藥房了;但星期天在催淚煙下的香港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另外,雖然我每天天未光已坐在街上,但其實都是煮好早餐跑過步才外出,到大家下班來了,就回家吃晚飯游水。再年幼一點時,一開始工作便不會停,現在就算眼前寫到/畫到多重要的一點,夠鐘就會放下電話放下一切去游水或睡覺,這些規律在蹦緊世代,對身體和精神都太重要了。亦很幸運有好同事與老闆。
喜歡朋友寫的:「
我們不是乞兒。民主不是乞回來的。政府不回應人民,便沒有資格繼續掌握權力。」
"Always remember the first rule of power tactics; power is not only what you have but what the enemy thinks you have."
Saul Alinsky
http://www.bbc.com/news/world-asia-china-29423147
我和欣的對話。欣這數天正在紅十字會中接聽佔中事件心理輔導熱線
欣:「但我對佔領活動逼近民居是有保留的。事實上有些旺角市民打來說因為佔領事件而睡不着。」貓:「對,至今佔領只影響到市民,改變不到政府、影響不了經濟。政府給市民帶來不能置業的不便;我們為市民帶來坐車緩慢的不便」欣:「一方面知道要讓抗爭處處開花,但電話另一邊卻是八十歲的婆婆或孩子的媽媽。」貓:「面對有系統有資金的政權和商家,我們大多會什麼都得不到便逼着收場。只能嘗試趁人們還在的一刻,抓住動力向政府施壓,不然即淪為紐約華爾街外年年不散隱形帳幕。誰可以幫那些老婆婆和小孩子﹖我們該一起離開街頭去拾磚塊建公屋嗎?去偷有錢人的錢讓小孩子不用在政府急症室外等八小時?這些本來不該由我們做的。不用擔心,我們無疑不能永遠坐在街頭,不能永遠不上班的。」
事實之二﹣我們需要的不止是當社工的她、當建築保育的貓、當少數族裔權益的她去罷工;我們需要的不是銀行家和高官朋友捐助食物口罩(但也謝謝,我把你們送的退熱貼貼滿一身)﹣若每人身邊有一個高官一個銀行家能夠,這一刻,放下手上工作,一個星期已經足夠﹣那佔領便有效了,我知道他們不會,但這是暫時眼下較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