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仲夏是綿麗而深情的,大草原上漫天水藍,午後暖陽漫漫煦煦不帶半點了擾人的濕氣;東倫敦晚飯後,挽住暖暖的馬德琳步出餐廳,深藍色天空仍染著一層微光的山茶紅。海德公園裹看見別人撑船,便立刻跳進水裏加入,不用擔心功課,不用趕着上班。白色亭旁老樹下吃過下午茶後,終於找到看書的好地點,把水彩顏料都開好,竟吹來一陣怪風把整杯咖啡傾倒在癦皮錄裹,午後青草芳香陣陣笑靨就此永遠刻進紙張去。吃過晚飯後拐進市中心一條窄窄的石板路,路角一家神秘客廳,滿屋初版古本,滿地午睡小狗;窗外不時換上新詩,窗內有待詩人彈奏的木琴。頭髮花白的老年太太店主請羅醫生有空回來喝雞尾酒。吃龍蝦與漢堡談得高興之際,突然決定再回劍橋去撑船,竟就此完了一年前的心願:成功取到河畔徐志摩年代的「摩牌」。薰衣草旁吃午餐,海桐晚風中散步,後花園內泡泡火花,在河上柳樹下飄浮,全都是完美而切實發生過的夢。
偶然讀到這段,覺得累常浪漫:「有一位英國老太太也愛讀蓋斯凱爾夫人。昔年我買下倫敦南肯辛頓一套小樓房,正值夏季,天氣比往年好,白天明媚,夜晚蒼秀,偶然一陣微雨,樓房門前老樹野花雜草如夢初醒,一片艾麗思幻境。隣家那位叫蕊秋的老太太愛養蘭花,門裏門外擺了幾十盆幽蘭:「今年天時好,」她說,「蘭花簡直古城特洛伊的海倫那麼秀麗!」有一回她說最想跟我到大英博物館閱覽室看書。我帶她去了,午飯時間還帶她到博物館附近希臘館子吃羊肉燒餅。夏天天黑得晚,看完書搭公共汽車回到南肯辛頓我們穿過幾條小街散步回家,幾幢小洋房都染上夕陽慷慨的金光,土紅外牆上爬滿深情的籐蔓:「留着這些匍匐植物倫敦顯得滄桑,顯得硬朗。」蕊秋說年輕的時候她的小情人是個唸植物學的書呆子,二次大戰論文寫了一半跑去當兵,沒熬過一年炸死了,厚厚一叠手稿她珍存至今,寫的是幾種非洲蘭花:「戰後我非常掛念他,學養蘭,養了幾十年像養着記憶裏的大衞。」蕊秋看來過六十了,獨身,花白的頭髮長年綰着精緻的髮髻,微皺一張臉秀韻猶存,笑意不凋,每天早晨坐在花圃裏看書的側影嫻靜得像一幅淡彩畫。她總是在重讀蓋斯凱爾夫人的書,讀完《克蘭弗德》讀《露絲》,讀《瑪麗·巴頓》,讀《妻子與女兒》,讀《夏洛蒂·勃朗特傳》。「閨秀作家,長得多秀麗,」她翻出一部老書要我欣賞那幅畫像。「上天寵愛她!」我說她其實有點像蓋斯凱爾夫人。蕊秋很高興,說四十年前也許像。「可惜她心中那份大愛誰也學不來。」她說的是蓋斯凱爾夫人小說裏那份人道精神,那份關愛,那份在意,她的文人朋友藝評家羅斯金散文家卡萊爾還有狄更斯都格外重視她這份熱心,常到她家看她的白衣天使南丁格爾尤其敬重她。狄更斯跟她交情好像不深,常常抱怨她交稿時間抓不準,抱怨她不守紀律,說她先生應該好好管教管教她:”If I were Mr G. Oh Heaven how I would beat her!”」董橋/景泰藍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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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唸植物學的書呆子! oh
London misses you
<3
現在所有medics在後花園溫書,藍天白雲下,notes都被黃昏晚風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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