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ly 29, 2013

水藍

倫敦仲夏是綿麗而深情的,大草原上漫天水藍,午後暖陽漫漫煦煦不帶半點了擾人的濕氣;東倫敦晚飯後,挽住暖暖的馬德琳步出餐廳,深藍色天空仍染著一層微光的山茶紅。海德公園裹看見別人撑船,便立刻跳進水裏加入,不用擔心功課,不用趕着上班。白色亭旁老樹下吃過下午茶後,終於找到看書的好地點,把水彩顏料都開好,竟吹來一陣怪風把整杯咖啡傾倒在癦皮錄裹,午後青草芳香陣陣笑靨就此永遠刻進紙張去。吃過晚飯後拐進市中心一條窄窄的石板路,路角一家神秘客廳,滿屋初版古本,滿地午睡小狗;窗外不時換上新詩,窗內有待詩人彈奏的木琴。頭髮花白的老年太太店主請羅醫生有空回來喝雞尾酒。吃龍蝦與漢堡談得高興之際,突然決定再回劍橋去撑船,竟就此完了一年前的心願:成功取到河畔徐志摩年代的「摩牌」。薰衣草旁吃午餐,海桐晚風中散步,後花園內泡泡火花,在河上柳樹下飄浮,全都是完美而切實發生過的夢。
偶然讀到這段,覺得累常浪漫:「有一位英國老太太也愛讀蓋斯凱爾夫人。昔年我買下倫敦南肯辛頓一套小樓房,正值夏季,天氣比往年好,白天明媚,夜晚蒼秀,偶然一陣微雨,樓房門前老樹野花雜草如夢初醒,一片艾麗思幻境。隣家那位叫蕊秋的老太太愛養蘭花,門裏門外擺了幾十盆幽蘭:「今年天時好,」她說,「蘭花簡直古城特洛伊的海倫那麼秀麗!」有一回她說最想跟我到大英博物館閱覽室看書。我帶她去了,午飯時間還帶她到博物館附近希臘館子吃羊肉燒餅。夏天天黑得晚,看完書搭公共汽車回到南肯辛頓我們穿過幾條小街散步回家,幾幢小洋房都染上夕陽慷慨的金光,土紅外牆上爬滿深情的籐蔓:「留着這些匍匐植物倫敦顯得滄桑,顯得硬朗。」蕊秋說年輕的時候她的小情人是個唸植物學的書呆子,二次大戰論文寫了一半跑去當兵,沒熬過一年炸死了,厚厚一叠手稿她珍存至今,寫的是幾種非洲蘭花:「戰後我非常掛念他,學養蘭,養了幾十年像養着記憶裏的大衞。」蕊秋看來過六十了,獨身,花白的頭髮長年綰着精緻的髮髻,微皺一張臉秀韻猶存,笑意不凋,每天早晨坐在花圃裏看書的側影嫻靜得像一幅淡彩畫。她總是在重讀蓋斯凱爾夫人的書,讀完《克蘭弗德》讀《露絲》,讀《瑪麗·巴頓》,讀《妻子與女兒》,讀《夏洛蒂·勃朗特傳》。「閨秀作家,長得多秀麗,」她翻出一部老書要我欣賞那幅畫像。「上天寵愛她!」我說她其實有點像蓋斯凱爾夫人。蕊秋很高興,說四十年前也許像。「可惜她心中那份大愛誰也學不來。」她說的是蓋斯凱爾夫人小說裏那份人道精神,那份關愛,那份在意,她的文人朋友藝評家羅斯金散文家卡萊爾還有狄更斯都格外重視她這份熱心,常到她家看她的白衣天使南丁格爾尤其敬重她。狄更斯跟她交情好像不深,常常抱怨她交稿時間抓不準,抱怨她不守紀律,說她先生應該好好管教管教她:”If I were Mr G. Oh Heaven how I would beat her!”」董橋/景泰藍之夜

Monday, July 22, 2013

青荇

盛夏的康橋,水中滿是柔柔青荇,花花草草長得旺麗,飛禽走獸卻輕柔寂靜。矮樹叢裡有女孩樹下看書,學者花園大樹後暗埋一片白花花園;青青斜坡下孩子輕撈水裹光影,七八十歲老人仍有河裹裸泳紅日賞花的幽情。走在熟悉的路上,感覺竟像從未離去。撐起長篙往小村去,四下樹影婆娑,風一來一片絮語,青葉下,遊人稀疏,河上小鴨閑散,幾陣棉花雨忽然輕輕飄下,在陽光中起舞。同學都不住惋嘆如此生活,於香港難求。
鮮花閑放古圓窗前,隨興瀏覽,晚上滿室生香。朋友總叫我帶他們往相中的地方去,但旅途最美的,往往是意外驚喜:胡亂走進一條樓梯,發現有懸在河上的浴盆;決定要去橕船,遇上漫天散落的棉花絮;隨意走到河畔便坐下;一起買到喜歡的草帽;在屋頂上看見山鄉黃昏月色明星;跟數學家及羅醫生發現神秘花園看河中怪人...不回來,差點忘了世上竟有如此美的樂園。

Saturday, July 13, 2013

縈繞

周日早會以後,我們仨迅即把街頭藝術計劃的計劃書寫好,聯絡場地及相關機構,並把材料安裝方法都準備妥當,只要場地答應,便可立刻動工,把曾在四十個國家,二百五十處進行過的公共藝術品帶到香港,讓繁忙的香港人有機會在日常生活中停一停反思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情。概念很簡單,只需一塊黑板,上面寫滿"Before I Die, I want to..."讓途人根據自己意願把句字填滿。看外國實例,充滿驚喜,有富創意的、有感人的,北京有孩子想死前跟歌星一起吃青蛙,亦有人希望死前當爸爸,或看見平等。發起人於零九年颱風中喪失家人,親人突然離去令死亡二字經常縈繞於思緒中,但這並未令她消極絕望,反而更加珍惜感恩眼下擁有的時間,並啟發了第一塊黑板的出現,讓人路過時可以反思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事。
在眾多場地中,我們選了曾邀請我展覧的舊中環街市藝術空間,現由市建局管理,並接納大眾申請使用。看過計劃書後,局方對互動方式顯得極為敏感,怕途人胡亂塗鴉,或寫上「佔領中環」等政治敏感句子。我們再三強調活動並無政治取態,愛港力及長毛均能公平參與(沒這樣說),並主動提議請人看守黑板免遭破壞。可惜,經過數天周旋後,仍被拒絕。局方提議改用較少途人經過,並在一個室內單位的永利街中展覧。似乎他們作為空間管理人,卻對公共藝術全無認識,對中環市民不存半點信心。不計紐約、哥本哈根那類大城市;當北京、上海、肯亞內羅比、印度等地方都容納過這公共藝術品,原來我們的城市如此保守怕事。人們從上至下均不斷自我審查,對自己別人都無信心,並樂於活在重重隱形規則中。
今早跟Ms. Wu 開會,慶幸她很喜歡我們共同創作的灣仔城市森林,員工均興致勃勃地在牆上找尋自己的筆跡,不論久未執起過顏筆的同事或清潔姐姐,都驚歎自己的樹葉印在牆上竟如此美。隨意提及市建局的拒絕,她立刻請同事帶我到軒尼斯道大廈正門看牆是否合用。真感激她。她問我最近是否快樂,我亦反問她。本周淹沒在工作中,只有午飯游泳時能拋開一切,享受中大山水的環抱。其中一天突然下起豆大的雨,池裹水花滴答起舞,遊牧人美琪教授和我被點點雨花濺得張不開眼來,但仍留在水中,傾聽藏族派系、民居和人民的研究,當中不乏神秘及古老的故事:十四歲離家遠走去找尋達賴喇嘛的孩子,出家和還俗的人... 全都是迷人的心靈。周四晚上帶睿杰同學去大坑,遇上熱情的小動物,坐在我身上久久不願離去,周五晚上跟可愛的Veron去神秘酒吧,今晚則同LPC 的師弟師妹打邊爐,所以回答Ms. Wu,雖然很忙,周中周末日間夜裹都在開會寫計劃書,但很快樂,她是工作狂,亦很忙,但今天笑容燦爛,相信還不錯。偶然想起這句經文:不可叫人小看你年輕,總要在言語、行為、愛心、信心、清潔上,都作信徒的榜樣。
輕描淡寫的唱出別人需要聲嘶力竭的音調﹣央吉瑪
'There are a lot of ways the people around us can help improve our lives. We don't bump into every neighbor, so a lot of wisdom never gets passed on, though we do share the same public spaces... Our shared spaces can better reflect what matters to us as individuals and as a community, and with more ways to share our hopes, fears and stories, the people around us can not only help us make better places, they can help us lead better lives.'- Candy Chang

Sunday, July 7, 2013

心香

沒有計劃的周末意外地清新,為略為沮喪迷失而過於繁忙的一週,喚回久違了的一瓣心香。
周五,神奇地成功溜進古市場間的黑門,秘店杯籌交錯,使人久久不願離去。次晨,在小山上跟大忙魚白爪吃早餐,買了野玫瑰粉紅墨水,討論充滿「挫敗感」,心裹卻為小早餐和粉粉紅而滿足。晚上在巷末閣樓爵士樂中聚會,夜深了,斜路上大排檔仍未關門,興奮莫明,更何況點點暗黃街燈中傳來陣陣帶住甜香的白煙,怎不令人愉快。周日是藝術天,起床至淡淡晨光間早會。午後跟建築朋友坐船到小島看場地。天空卻風雲變色,烏雲驟雨從天傾倒而下。坐在島上咖啡店中看海看雨,想起蘇軾於西湖畔寫的詩﹣「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二十八字歸納了兩小時的跌宕起伏,天邊黑雲翻騰斗轉,千萬顆雨珠傾瀉而下,後來一陣狂風刮起,吹散暴雨烏雲,天空水面又回復平靜,水天一色。夏雨漫爛而充滿戲劇性,蘇軾十五後再回西湖仍憶起這場雨﹣「還來一醉西湖雨,不見跳珠十五年。」都說暴雨醉人。周五還笑別人偶像是蘇軾,其實我暗中亦很喜歡他,哈哈。可憐毛毛跟明慧,逃不過急雨驟降,回來咖啡店時已經濕透。
好吧,周末完了,還是要專注處理香港蛇仔棋、街頭黑板畫、把樹葉森林暗暗嵌進灣仔鬧市、準備雪山魔鏡、地圖課、格格網(頁)、步行故事、工厰圖、石屋相簿、老虎和豹的表格、各地政策研究、有一天我把以上的工作都做好,而不再有新工作時,就要開始畫從來沒離開我心田的故事書。

Monday, July 1, 2013

棚屋

目的地是小藍屋,一家建在水裹的傳統棚屋。午後帶同物品數箱抵達大澳,經過濟滿人群的小巷,遊客俳徊在茶果魷魚店前猶疑不決。繞了兩個小彎後,小街巷只餘老人乘涼談天,村內老宅院,古舊幽靜,粵曲聲輕輕傳來,壁上老相片日久泛黃仍虔誠供奉。已被丟棄的房子,庭中長滿蒼秀花木,花磚木樑依稀可見,朋友到達後忍不住讚它美。要到達棚屋,必先經過重重木橋,兩旁掛滿籃籃海產,橋底有小蟹在泥槳中行走。
小藍屋在木橋末端,面對開闊河涌,看得見遠處山巒,聽得見腳下潮汐漲退。躲在木房子內如北美小木屋,更吸引的是梯上天棚,站在房子頂,夏夜天空清澄如洗,數百年來必定一樣如此安安靜靜,親親熱熱。海風如颸,輕撫屋頂上彈琴唱歌吹泡泡的好孩子。朋友徐徐到達,帶來滿屋羊排龍蝦生蠔香,笑聲歌聲充滿夏夜。對岸一家小廟又舊又破,仍聚滿村民夜夜笙歌,後邊棚子閃動隱約柔光,老婆婆老公公在靜夜裹把魚隻分類,次晨起床已掛滿一橋。不是這次小旅程,差點忘了香港也有直島,青嵐晨光間聽到漁民打招呼的聲音,晚上涌裏有螢光小蟲空中飛舞。忘了香港有些地區,不開空調也不覺熱,夜空竟會佈滿閃閃繁星。離開時,跟老婆婆談了一會。跟上一輩人談天,時會聽到:「舊屋邊好住丫,鍾意行商場...」你知嗎?舊屋不是真不好住,而是我們沒有適心愛護它們,面對時時改變的發展政策,亦拿不出守護的動力。發展為本的政府,沒有完善制度保護建築群及當中的人文生態,說不定巴不得它們快點自動老破,繼而順理成章把它改建成豪宅。零二年董建華對大嶼山旅業雄心萬丈,曾提出拆棚屋改建馬來西亞式度假村,經居民和輿論極力反對,計劃最終取消。三號風球下,絕望土地上,遍地開滿各式各樣的花朵,用力以身體呼出一口訴求。